二里头考古60年来发掘了近5万平方米的遗址

我是二里头遗址考古工作的第四代队长今年是我当队长的第三年，也是我在二里头的第二十年二十年对一个人来说不算短，但在二里头之前，我和前辈们一样年轻

2019年我们做了一个统计二里头考古60年来，发掘了近5万平方米的遗址按照现在的速度，完成二里头的考古工作需要3000多年，现在进度条刚刚达到2%

像二里头这样的都城遗址，资料价值巨大，遗存类型丰富，堆积复杂挖掘过程需要我们精益求精，尽可能多角度，全方位，多层次，多手段获取数据和信息，所以必然需要时间

我是一个对生活充满好奇的人，总是期待前方会有一些意外的收获这就是考古工作对我的影响这是一个不断有新发现的过程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诞生什么传奇

探索最新的四车道道路

今年9月，我们公布了二里头遗址考古的一些重要近期成果自2020年秋季以来，我们新发现了向北延伸200多米的龚喜路的道路，以及宫城以西地区拱北路上的门口和围栏的东南角

新发现的200多米的道路，宽约16米，大致相当于我们现在的四车道这还不是最宽的宫殿区外最宽的道路可达20米左右在汽车逐渐普及的上世纪80年代，中国的城市道路宽度只有10米左右到目前为止，二里头遗址发掘了5万多平方米，只发现了两轮车车辙的两个痕迹，间距1米，说明当时两轮车的数量很少所以铺这么宽的路，交通肯定不是最重要的功能

基于60多年的考古研究，我们认为二里头都城主要是由干道划分成规则的功能区，由四条纵横的道路组成一个井字形的框架在这个九宫格的布局中，最重要的三个区域是祭祀区，宫殿区和官坊区，以宫殿区为中心，完全符合择天下建国，择国建宫，择宫建庙的都城规划特点，代表了中国乃至东亚最早的广域王权国家的都城

根据最近几年来的新发现，我们认为二里头都城很可能被纵横交错的道路和城墙分割成多个网格每个格子属于不同的家庭，很可能已经出现了家族式的隔断与居住，外墙与居葬一体的布局

这四条道路出现在二里头建都之初，这些道路系统直到政权被推翻才被破坏如此严密，清晰，规则的布局，说明当时的社会结构明显是等级有序的，统治格局是有序的，隐含着成熟发达的统治制度和模式的存在

这里普及一点知识，物体相对容易识别道路是如何被发现的这取决于考古学家的一个基本功:认土

同样是人类活动后的土壤，但也有细微的区别比如宫殿的土，道路的土，又硬又密如何具体区分

建宫殿就像现在盖房子一样首先你要挖一个基坑，在坑里铺一层10厘米左右厚的土，用工具用力夯实，再铺一层，夯实这两层土之间是有界限的我们可以看到发掘时宫殿土的特征:纵剖面呈层状，横断面呈长方形

路上的土也是分层的，但是因为长时间的行驶，路面上覆盖的土被碾压和践踏，土的特性也不一样而且车和人的重量有限，压不深伴随着土层的积累，它们将形成像一千层蛋糕一样的垂直剖面，每层之间的距离不到毫米除了今年挖掘的一段路面是用碎陶片铺成的，二里头时期的道路基本都是土路

不爱武器，爱酒器

我们在二里头遗址发现了中国最早的青铜铸造作坊，但当时人们并没有在战争中大规模使用铸铜这种珍贵的原料和复杂的技术，而是用它来制作大量的酒器，目前已经发现了20多件。

我们出土了数百件酒器，包括酿酒，盛酒和温酒的器皿，在这些器皿的内壁上都检测到了酒的成分我当时主要喝米酒，米酒酒精度低，冬天比较凉，所以会把酒加温，加热后酒变得更烈只有社会生产力发展到一定水平，有了剩余粮食，人们才会酿酒所以，喝酒在当时是贵族的特权

白阳先生在《中华民族史》中写了夏人禁酒的故事，说大禹尝了别人送的酒，喝得酩酊大醉他醒了，说酒太好了，后世有人会毁了他的家庭，于是下令禁酒但禁酒似乎很难至少在考古学上，我们还没有看到任何关于禁酒的证据喝酒在当时是非常重要的社交活动除了娱乐之外，它还具有调节社会关系，反映社会阶级的重要功能

二里头遗址有丰富的手工业活动一般来说，一个几百人的村子，一口井就够生活了，但我们在一个1000平方米左右的挖掘区域发现了9口井，几口井的间距只有一两米，远远超出了一般生活用水的需求我们推测这可能满足用水量大的手工业生产的需要

有时候考古就是先想象，再寻找线索，一步一步验证想法在挖掘结束之前，没有办法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这就是考古学的魅力所在——你不知道的东西总比你知道的多虽然你知道的越来越多，但还是会有更多的东西你不知道

最近几年来，我们还首次发现了陶器遗迹在遗址的西北部，出土了800多件红漆陶片，数量是往年出土陶片总数的近20倍，这表明周围可能有漆器作坊此外，宫城西南角还发现了近百平方米的骨角加工作坊

除了发现重要现象，通过综合研究得出可靠结论也很有趣最近五六年，我对二里头文化晚期的资料进行了全面的梳理，发现所有的礼仪性和政治性的大型工程都是在同一阶段被破坏的，比如道路系统，宫城城墙，宫殿建筑等这些损害来自于所谓商业政权的前身和东夷人的祖先，表明当时二里头的政权很可能被推翻，不再是都城

但与此同时，二里头的铸铜，制漆，骨角加工等手工业作坊仍在使用，还修建了宫殿建筑等大型夯土工程，可见二里头仍是新政权的重要聚居地这些当时的高科技工艺需要专业的技术人员和设施，一般会重复使用一段时间

第二是这样，商周政权更迭时也是这样周朝青铜器的铸造水平比商朝末年要差很多周朝灭商朝之初，工匠被留在当地继续铸造青铜器，后迁到新王朝的都城考古和研究就像侦探解决一个案件——发现线索，找到逻辑关系，建立证据链，得出令人信服的结论——这也是考古研究的魅力和乐趣所在

二里头考古工作开展63年来，取得了一系列丰硕成果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制定了科学的规划，抓住了体现二里头价值的重大问题，持续开展工作第三代舰长徐洪曾说，中国最早的二里头宫城是通过学术设计构思和验证的其实二里头遗址的很多重要收获都是一样的，都是通过精心的学术设计和科学规划逐步获得的

比如最近刚刚发表的二里头遗址中心区的多网格布局，也是在对以往资料深入研究分析的基础上，推测出以井字形道路划分的网格外围应该有围墙环绕然后，从重点位置进行探索验证，逐步扩大

四代舰长60余年接力

二里头遗址于1959年由著名历史学家许先生发现当时他正在豫西寻找夏市，在偃师二里头村的麦田里，看到到处都是陶片我是河南人，1976年出生在南阳唐河县1995年考入山东大学历史系，1996年分配到考古专业我和徐老师是同一个县的老乡，但直到大二学习夏商考古，才知道他的卓越成就

1959年秋，二里头工作队第一代领导人赵志全先生和他的同事们进驻开展考古工作，先后完成了二里头一号宫和二号宫基址的发掘，发现了宫殿区以外的贵族墓葬，青铜玉器礼器和一些手工业作坊遗址，使人们对二里头遗址的总体布局有了大致的了解。

1979年，郑光先生担任了第二代船长的职务他和他的同事们进一步细化了二里头的文化分期，重点研究了以铸铜作坊，祭祀遗存和贵族墓葬为代表的遗迹，发现了大量的文物他们还在这里建了一个工作站1987年，二里头村给队里分了5亩地，让考古队员有了固定住所这个工作站一直沿用至今但当时没有专门的取暖设备，只能在房间里烧煤我听说有一年，大风吹进了烟囱，郑光先生煤气中毒

从1999年开始，徐宏先生成为第三代船长接下来的20年是二里头考古最有成果的时期，发现了一条超级国宝大型绿松石龙和一座宫城发掘的四条井形大道将宫殿建筑，作坊，祭祀区等分割开来分成不同的区域，可以算是中国第一大道上的十字路口，还发现了中国最早的双轮车辙，最早的中轴线布局的宫殿建筑群，最早的绿松石作坊...这些考古发现被评为2004年中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1999年，我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攻读硕士学位2001年开始准备硕士论文《岳氏文化与周边当代文化的关系》为了收集材料，我去二里头遗址参观学习在当时的一号宫补充发掘现场，看到正殿下面坚硬的夯土，层层叠叠的鹅卵石，以及里面铺设的深井，我震惊了徐宏老师也是我的论文答辩委员之一，因为二里头遗址的内容给了我很多重要的指导意见

毕业后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当时考古所的人不多，但全国各地都有很多考古队在像安阳殷墟这样的大型考古项目中，可能会有四五名研究人员，而大多数其他团队只有一到两名研究人员当时二里头工作队的另一名成员恰好考上了研究生，只剩下徐红老师于是，2002年硕士论文答辩结束后，我被他邀请到团队工作

从2003年开始，我一直协助徐宏先生进行现场发掘，到2010年，工地上的事情基本都是我在管我也是考古报告《二里头:1999—2006》的主编之一，承担了将近一半的编写任务，还有大量的策划和统筹这篇400万字的报告后来被评为2014年中国社科院创新工程重大成果和2014年国家文化遗产十大图书徐红老师认为我贡献很大

第二师的前两代队长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干了20年所以我上一辈的队长徐宏也多次公开表示不会超过20岁2019年3月，他主动辞职，推荐我当队长他觉得是时候让我加入这个团队了

那一年真的压力很大，我同时负责很多重要的工作2019年10月，二里头夏都遗址博物馆开馆，同时举行二里头遗址科学发掘60周年纪念活动我在演讲结束时没有忍住眼泪我说，非常感谢各级政府的大力支持，感谢社会各界人士，特别是当地村民，为二里头付出和牺牲了很多...当时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眼睛一下子就热了

二里头考古的20年

刚来的时候，二里头遗址的社会关注度还比较低，我们主要做自己的发掘和研究工作我还负责和当地农民打交道，包括考古发掘中的占地问题在我20多年的工作中，我占用了至少100户农民的耕地考古占用农田一两个季度后，会耽误耕种，所以他们会根据占用时间和面积，按照一定的标准进行补偿

有些考古发掘占用农田，对方可能会提出很多要求但洛阳周围的人都很淳朴，很支持也很信任我们，因为他们知道考古队不会让我们吃亏的

考古学是一门与时俱进的学科伴随着资料的积累，科技手段的应用，多学科的参与，考古学的思路和方法在不断完善，从考古发掘中获得的信息会越来越多与之前的60年相比，二里头遗址的考古工作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现在，我们科学制定了勘探，发掘和研究计划，优先解决最能体现二里头价值和意义的核心问题，继续发掘二里头遗址中心区域的布局框架，遗址的确切范围，外围防御设施，祭祀遗迹，网格差异等，并探讨与二里头文化分布区各级聚落的深层关系，控制网络，统治文明等重大问题

还要加快考古发掘资料的整理和考古报告的编纂出版，加强发掘资料的研究，解释成果的出版，转化和利用整理资料，编写报告的过程是一个考古发掘成果的研究过程，也是为学术界提供基础资料的过程，反过来可以提高发掘整理工作的质量和水平

此外，我们还需要做大量的宣传和传播工作，宣传二里头的内涵和价值，为人民群众提供丰富的历史文化和精神滋养。

能在二里头这么重要的遗址工作，我很幸运，更多的是一种责任要有成功必须是我自己的的信心，使命感和责任感，努力做好当下的发掘和研究工作，也要有成功不一定是我的责任的心态，科学规划，循序渐进，扎扎实实推进工作

赵海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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